记者：您如何理解当代艺术当中的“情色”?

　　付晓东(以下简称“付”)：当代艺术中，目前比较刺激的两个话题，一个是“性”，一个是“政治”。在中国，艺术家选择“性”(或“情色”)作为创作的题材，经常携带着某些政治属性，二者兼而有之。从根本上说，性欲是人自身的本质属性，原罪之一，就像“痛”一样无法剥离，另外也充满了人的阶级身份标签，包含着意识形态的成分。

　　情色是人根深蒂固的本质属性和直接感观，但是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历史语境和表现方法，甚至审美习惯。现在如果是偷窥，阴暗处有一点点光，或者一个裸女和狗，更象是90年代的趣味，当代艺术在色情里加入其他因素，变成了一种美学符号，混杂着哥特美学、死亡、暴力和SM、与神圣和华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比如LADY GAGA的MTV与各种造型非常符合巴塔耶的美学理论。日本动漫也已经成为一个大家共识的文化背景，很多国际双年展上都会有一个日本动漫的作品，“很黄很暴力”已经成为主流展览里的常客。比如卡通形象的胳膊、腿都被锯掉，大叔强奸萝莉这类猥琐、变态的重口味。

　　中国当代艺术里的“情色”表达有的非常直接，而有的艺术家对色情题材的处理不一定是做爱的场面，比如荒木经惟拍的一朵花，也会让人联想到情色。比如王兴伟，他善于用图像来开色情的玩笑，把图像变为一种语法，像谜语或歇后语一样，人们只有启动文字系统的联想才能看得明白画面中的配置和关系。比如，在“大划船”的个展里，一个男人在划桨，下半身在水里，前面是一条船，女人坐在船上。这是不合客观情理的，男人不应该在水下面。船是暗喻着男性生殖器官，是对民间俗语的图像化解释。另外也有一张画比较直接，是《西门庆之死》，一个裸体的男人被一个巨大的毒蛇缠绕，蛇张着大嘴冲着画面，蛇的嘴可能是一种无法预知的欲望，在一个高潮里死亡的现场。有些暗喻来源于人类的集体无意识，被记录在民间美术的系统里，重复制作这些版画或图像的人可能不完全知道当中的意思，但从文化的脉络谱系来讲，巨大的潜意识映射的这些色情图像具有相当深厚的历史渊源。

　　记者：“情色艺术”历来是由男性生产、男性消费，也由男性来书历史的领域，您曾经提出的“男色”概念和情色艺术中的“男权”有关系吗?能具体谈一下吗?

　　付：“男色”是情色艺术中一种独特的趣味，是对传统男性形象的改变，如果我们谈现实主义创作，男性角色的塑造一般比较粗糙，可能用块状来表现，代表了一种力量。同时，男性的一些部分是被遮蔽的，只是作为劳动工具或某种政治象征符号而存在，故此男性的身体并没能很好地被凝视。回到情色的概念中，能够被观看的男性形象其实非常少，所以只有被投射到性欲上才进入“男色”的话题。

　　“男色”实际上也是男性掌权，被观看的男性身体不完全是由女性来塑造的。像梅普尔索普的作品里体现了男性身体的美感、曲线、光影，消费的更多依然是男性。目前对自身形象过分关注的都是男性同性恋者，更符合男性期望。但男性色情的消费是被压抑的，因为男性同性恋还不是主流的审美趋向。实际上，在古希腊古罗马时期，同性恋非常盛行，甚至传说米开朗基罗也是男性同性恋者，男性身体的美感不断被塑造和改变。，曾经有一段时期，男同性恋者被描绘得很柔弱、小白脸的病态形象，二战时期有一位德国的艺术家色情的漫画里又重新定义了男性同性恋者的形象，阳光、魁梧、健壮，穿着制服，目前来说，男性同性恋吧里面装饰的形象也是身材很健壮，面容很俊美，非常干净，眼神充满魅力，而不再是瘦弱的类型。男色消费相对是另类一点，但是也是被广告和时尚领域使用，比如双飞艺术小组脱光了给盗版的CK内裤做广告，对身体的魅惑，体现了男性色情的意识，彰显了商业文化，调侃商业文化的消费情况。

　　记者：投射到性欲上的“男色”一定是裸露的身体吗?

　　付：首先色情肯定不是完全靠裸体来获得，这已经很俗套了，更多是靠另外一些因素，包括完美的身材比例，肌肉的起伏，面容，微妙的光源变化，大理石雕像一般的姿态。另外一个角度而言，比如李占洋的作品就不是男色的范畴，“男色”的主观意识很强，张洹的作品中渗透的“男色”就很强，他曾经用牛肉在身体的肌肉外面做了一个更强壮的牛肉，这是很典型的男性同性恋的身体意识，在男色的历史图像关系上，张洹的作品属于男性同性恋身体消费的意识形态里的东西，他在美国的时期，前期的展览基本上都是男性由同性恋策展人策划的，他也参与同性恋的话题，另外一个艺术家迟鹏就不是消费男色，他不断地排列自己的身体，是对自我的欣赏，而且图像中发出来的信息还不足以讨好同性恋者。

　　记者：女性主义在“情色”的领域里是什么角色?

　　付：虽然很多艺术品里会出现美女形象，表达了被消费的女性形象，她们有着非常漂亮的面容和讨好的身材，但同样有出自男性同性恋对男色的消费。但我对女性主义的理解是一种分析方法，而非立场，是从性别和政治的角度上分析问题，对性别属性的观看和过分渲染以及消费，是一种性别差异的分析方法，也可以用来分析男色。

　　记者：中国当代艺术中，情色的禁忌、尺度是什么?

　　付：2006年，上海的“38人个展”流产，是因为当中有两个作品冒犯了情色审查的尺度，一个是张鼎的作品叫《我的摄影》，他从网上下载了很多情色图片，用当代艺术的观念来说明现成品的问题，网络垃圾图片的问题，虽然在关键部位都打了马赛克，政府也还是认为传播淫秽图片，还有一个作品是“何岸+聂佑佳”的装置艺术“跟我学Follow Me”，用单线线描画了一个强奸步骤图，艺术家还因此被关了半个月。第一届上海博览会也曾经阻止了三分之一涉及情色和政治的作品，当时有身体裸露都是不能展的。可能现在也有艺术家会因为情色艺术被抓到监狱里去，但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个现象非常荒诞。因为尺度在全球语境的当代艺术创作中已经不成为问题，挑战禁忌其实已经并不具有先锋性，事实上，反尔经常作为时尚买点而出现。

　　记者：这个尺度对当代艺术的发展有影响吗?

　　付：禁忌是内在化的限制，当代艺术会把情色做成一个语言，而不是一种禁忌或者冒犯。早期的极端女性主义就是禁忌被内在化的表现，因为禁忌对它们而言是个问题，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而是色情变成对体制和审查结构的反叛，变成可以恶搞的东西，禁忌就没有被内在化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如今在微博、网络上，重口味比比皆是，最刺激的图像并不发生在艺术领域，也许更多都是一种淫秽。在文化的层面上，色情不是仅仅用来刺激人的，色情成为了工具、表意的方法和语言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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